头痛。
该死的胖子。
吴厌蜷缩在床铺上，脑子里回想起昨天，哥们儿几个到勇哥烤鱼店改善伙食。胖子吃的贼快，自己路上又想事没看路，撞到个不好搞的女人，花了不少时间赔礼道歉，等到场的时候，就几乎只能空腹喝酒了。
浑身都难受，睁不开眼睛，感觉要死了。
吴厌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和他们，远不如他们哥仨儿之间关系亲近，但凡换一个人迟到，肯定没人动筷老老实实等着了，但自己还是每次都要跟他们喝个天昏地暗，几个人是大学时期的舍友，毕业之后都选择留在这座城市，于是也继续合租，胖子是山东的，二狗是东北的，老三是内蒙的。整一个宿舍，就属自己每次拿命在陪。
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成天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想做的，做一辈子谄媚的打工人么？呵……或许，自己就想这样喝到一了百了算了？
宿舍里回响着他们此起彼伏的鼾声，仿佛是对吴厌不加掩饰的嘲笑。笑这个痴子，别人过的轻松愉快的生活，他却搞得步履维艰一塌糊涂。
啊！头疼，身子也好沉重，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自己不会就这样过去吧？倒也算得上轻松愉快，想起看老爸在病床上煎熬了一个多月，自己这真的算得上舒适了。
不过还是算了，虽然自己已经是无依无靠的，也不想给他们哥仨添麻烦。
……
在他们仨鼾声之中，吴厌隐约能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不知过了多久，吴厌试着起床，想打起精神来，去水房洗把脸之类的。总之，把宿醉的这股让人恶心反胃的昏沉劲儿驱散掉。
可是不行，吴厌连眼睛都睁不开，连一根手指头都挪不动。
算了，既然这样就再睡一会儿，就不管了，做自己最擅长的事，躺平。
这么想着，就感觉那熟悉的温暖又在漫漫地牵扯着他，把他拉到那云朵的深海里面。无论是鼾声，还是宿醉的难受，还有雨声。都越来越远。
仿佛是一瞬间，也仿佛过了很久。就像早上说再睡个五分钟就会抵达时间的尽头一样。再醒过来的时候，随着意识快速的清醒，那些昏昏沉沉的时候的记忆都在飞速消逝，因此，恍惚的完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他只觉得从来没有过如此清醒的时候，25年来的每一秒，和现在比起来，都模糊的像一场梦。而这梦境正飞速地离他而去，仿佛吴厌将不再是吴厌。他下意识地去捉住那些记忆，就想抓住一个要升空飞走的气球一样。
本以为自己会像每一次梦醒之后一样扑个空。但并没有，吴厌捉住了它们，这让他感到安心……哪怕只是不起眼的阿猫阿狗，自己都依然还是自己。
直到完全清醒，清醒到分辨出耳畔火燃烧的噼噼啪啪的声音，那些记忆都一直清晰，吴厌终于放心，起床吧，活动活动身体，下楼去食堂打份粥……
轰隆！
随着他的腿脚一活动，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系列震耳欲聋的崩塌声，火焰燃烧的声音也更加旺盛了。
他这才感受到身体的奇怪：明明如此自然，但是却和25年以来自己的身体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慌忙把手抬到面前，睁开眼睛，在火红色的光芒中，映入吴厌瞳孔的，是
覆盖着暗红色鳞片的尖锐利爪。
自己，是一头龙？
一种朦胧的既视感忽然袭来，仿佛不知何时何地，他曾经也这样抬起头端详自己的爪子，是25年之中某一天做的梦吗？
回过神，视线从锋锐的爪尖探出，环顾四周。
自己是一头龙，在一片硝烟的废墟的中心，从小憩中苏醒。
到处都是恐怖的破坏痕迹，近处的一切都已经化为灰烬，在稍远的依然屹立的建筑物的残骸上镶嵌着道道骇目的爪痕，在还未燃尽的火光中兀立，折断的利剑，烧得翘曲得盔甲和焦黑的尸骸遍布其中。而在远处，熊熊的滔天火焰卷起翻滚的像墨汁一样浓的黑烟，遮蔽了天空和这废墟之外的一切。
看起来如同地狱一般，而从种种迹象表明，这所有的破坏都是由身为龙的吴厌所致。他有些吃惊：自己明明该感到某种恻隐或是愧疚的，从道德上来讲应该如此，可是不然，在自己心头阴燃着的，是一种仿佛复仇之后的快感。
“……皇兄，无论你已经转世千回万回，我都一定要将你带回到我身边……”
他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虚弱的嘤咛。循着声音回头看去，只见在他盘踞的身体的中间，倚靠着一个皮肤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少女，她的身体是那样的纤细、柔弱，仿佛没吴厌身体的保护，风一吹就会催折。她有着一头银发和银色的睫毛、竖瞳。在那冰湖一般的眼眸之畔，还缀着泪光，仿佛栖息在那湖中的透明的虫。
而最引人瞩目的，是她搭在吴厌躯体上的手臂和被割破的手腕，从割处一滴一滴地滴出深邃的黑色的血液，那血液是如此纯粹的漆黑，仿佛其中寄宿着真正无穷无尽的虚空。
血液一滴、一滴地坠在他的鳞片上。当它们与鳞片接触的霎那，就仿佛瞬间蒸发般无影无踪。与此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从身体中蔓延开来，他从她的血液之中吸收的，仿佛是最纯粹的生命力。
而在吴厌的生命之火因为血液的注入而愈发旺盛的同时，她的生命却看起来却愈发接近枯竭。血滴的速度越来越慢。每一滴都仿佛是最后一滴。
她注意到了吴厌的动作。
“阿，你醒了。”她低垂的眼眸艰难地抬起来，望着吴厌巨大的龙眸。“我知道，你或许有许多疑问，但是听我说。”
他才注意到她的容貌，精致玲珑的五官，流转着一种苍白的美感，仿佛失去了颜色的秋叶。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向他袭来，让他隐约觉得，眼前的这形象，曾几何时也一度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吴厌静静的保持沉默，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可惜，我已经没有办法用这样的姿态陪你走完最后的路了，哥哥。冥域，曾经离开这个世界的灵魂，都会把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留在那里，你必须要把它们取回来。我也会在那等着你……还有，一切的结局……”
她的话语声渐渐虚弱。
“……不要觉得……寂寞，我会在……你……身边……”
……
吴厌一直没能回过神来，直到，忽然意识到，不是什么时候那血液已经停止滴落，就像她的话语落下之后的静寂。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用爪子将她捧起来，这才意识到她身材的娇小，或者是自己身躯的巨大。她又长又柔顺的银色长发在吴厌的掌心蜿蜒散开，失去了那神秘黑色血液的她变得十分苍白，失水般细密的裂纹在刚刚还柔软的肌肤上迅速蔓延。
“轰隆”。远处一处废墟在烈焰中倒塌，掀起一阵热浪，而仅仅是漏过吴厌爪隙的几缕热风。就让她一瞬间化为白色灰屑，被风卷去，溶化在漫天的灰烬之中，沓无踪迹。
只在掌心，留下了一枚亮晶晶的碎片，可能有她的手一般大，却只和吴厌身上的鳞片差不多大小。他用爪尖将它挑起来细细端详，这并没有想象中的难，虽然这副身躯是如此庞大，但是动作的精细程度，还有感知似乎都比他还是人类的时候敏锐许多。——不知道是因为吴厌25年的人生不过是在龙脑壳里的一场梦的缘故，还是说因为这种龙、至少是看起来应该被称为龙的生物本身比起人类的生物结构就优越许多。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他这个窝囊废一天天躺平、活得浑浑噩噩的。
那是一枚银色的菱形薄片，不只是大小，它的形状和质地也和他的龙鳞差不多，但是和他铁锈般的色泽不同，那银色鳞片静静地放射着月光般的微弱光辉，而且仔细端详的话，那光芒仿若一个银色的小火苗，一直幽幽地指向一个方向。
这银鳞虽然看起来像是某种引导道具，但吴厌又没办法确定是不是真的如此。毕竟，腻味了之后，他已经有段时间不看小说了。倒没想过这些事情会发生过，曾几何时他也是个幻想着自己获得什么逆天超能力的小屁孩，但是当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命运只有当一辈子臭打工人这唯一的选择，他就突然觉得这些幻想了无生趣了。
努力回忆一下，一般这种都会发生什么事来着？
“系统？”，“status？”，“神様？”……他试着呼唤各种小说体系里的新手引导npc，但是毫无回应，不仅如此，他口中实际发出的也只是一些无意义的龙的咆哮，伴随之，还有惊人的气流，在灰尘漫天中，形成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向远处的灰蒙蒙中送去。随即传回了一系列沉闷的倒塌声。
吴厌心中默默叹气，看起来并不会有谁来帮他梳理清楚头绪，也没有人回来解答他的问题。
那就只能先把这银色鳞片的问题搁置。可是此时的他身为一头龙，身上又没有办法携带什么东西。想了一下，决定试着用爪尖把银色鳞片拈起来，嵌在自己的两片鳞片之间。果然，抽离挑起自己鳞片的爪子，两片鳞片就将那银鳞牢牢夹住，也不用担心有脱落丢失的风险。
他不由得心中庆幸，幸亏这新手引导npc足够贴心的变成了勉强可以携带的形态，要不然让他带着一个女孩子的尸体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做。
含在嘴里？亏你想得出来。
但转念又想，一般而言游戏好歹也得给个储物背包吧，异次元口袋也好，有负重格数限制也好。就因为是一头龙所以不能享受携带东西这种只属于人类的特权吗？
龙也可以会魔法的吧？都不用多想，吴厌就能回忆起许多看过的电影、小说、游戏情节了。要不是害怕潜在的法律问题，吴厌已经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了。毕竟曾经的他也一度痴迷于此。
可是现在，除了能感受到龙躯充沛的生命力和潜藏在那强壮的肢体中的惊人力量，连一点可能和魔法沾边的东西都感觉不到。
至少，他能够十分自然的熟练这巨大的龙的躯体，四肢和利爪，生在背后的龙翼，强壮的尾巴。不需要像婴儿一样慢慢适应，吴厌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自己是人是龙，对于吴厌来说，也只是无所谓的事情。如果说自己记忆中的那一生都只是一场梦，那还真是一场无聊的梦。他也期待过自己的故事是志在复国的的落魄武士、为了拯救公主而踏上旅程得的骑士那样精彩，但看起来，那种生命的色彩并不属于生在他这个时代的失败者。
他们的生命只有一种颜色——百元大钞的红色。
在那梦里沉睡的太久，作为龙苏醒的吴厌甚至都无法提起期待。他的脑海里还记着这周一开完早会要把项目方案的一大半都推倒重来。只是因为上周老板看了一条别家公司的片子，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奇思妙想，就要让整个项目组两天的工作白搭。
明明就是独裁，还非要演出循循善诱的样子，惺惺作态。
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个如此漫长而痛苦的梦，吴厌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要抓住这些梦的记忆了。可是，除了这个25年之久的梦意外，龙脑里空空如也。在这被遮天蔽日的浓烟和熊熊火焰封锁的废墟之外，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也没有什么记忆能作为参考。
一切都需要吴厌振翅起飞，飞出这烈焰的巢穴、灰尘的茧，去一探究竟。
可是起飞需要勇气，改变的勇气，开始新的故事的勇气。是吴厌习惯于安于现状而变得陌生的勇气，他迟疑着，龙首昂起，狭长的竖瞳将目光投向那被火光染的通红的烟障，仿佛能穿过它的封锁看到遥远的天空。
大火吞没了如此大片的土地，城市、森林、不知道已经燃烧了多久，但看起来还要至少再烧上个把月。
不知何时，一道绣红色的影子，身披火光从那灼热的升腾的浓郁烟雾中突破出来，向着遥远的天际翱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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